不知道多长时间,“回家”这个词,似乎在我的脑海中定格成为了一个既抽象而模糊的概念。似乎身在异乡的我,已经习惯了这个城市的忙碌和不安,在遥远家乡的一切,都与我隔得好远好远。
“十一长假”前几天,母亲就开始对我的电话进行狂轰滥炸,差不多每天就要给我拨通好几个电话,确定我什么时间回来,坐的哪一趟列车,还在电话那边喋喋不休地问我想吃什么,回来她好给我做着吃。这个时候我一般都会说,“没事,吃什么都可以,只要是你做的。”
中国人的饮食文化中,都是存在着一种对于“妈妈菜”味道的眷恋和依靠。即便这个人走遍了天涯海角,吃遍了天底下所有的山珍海味,但是在他们记忆中,也会给自己幼时依偎在母亲身边吃到的饭菜味道,留下一片浓浓的乡愁。
母亲这两年总是对我说,“你呀,在外面走的野了心了,就慢慢忘了这个家了。”母亲说的时候很幽怨,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,在等待着大人惩罚她,又像是受到了什么样天大的委屈,找不到人倾诉内心满满的愁苦。
几百公里外的家乡,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。这个东北狭小的山村,在漫长的岁月中,从来没有改变过丝毫。村头的白杨树,村边河上的小石桥,村里窄的容不下机动车行驶的小路。我原来的印象是什么样子,那么现在,它们就还是这个样子,从未改变。
还没到家,院子里的狗就开始叫起来。这种叫声区别于生人进门的叫声,而是那种类似于迎接一样的沸腾。
俗话说“一场秋雨一场寒”。这个晚霞落满西边山坡的时候,院子里居然开始下起了露水。姥姥坐在小山一样的山枣中间,正在逐次给他们分类,一丝不苟。
一只脚还没跨进门,那种深埋在我岁月中味蕾的熟悉香气,就被一下子打开了,那是妈妈在姥姥家狭小的厨房中做饭的饭菜香气。农村人,没见过什么山珍海味、稀世佳肴。也许他们一辈子的饭桌上都是最简单的食材,但是在他们双手之间,就能创造出简单而难忘的味道。这就是我关于小时候饭桌上的记忆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的妈妈和我妈妈的妈妈,就开始准备包饺子。我是被菜板上飞舞的菜刀,剁饺子馅的声音吵醒的。
“不过年不过节包啥饺子?”我还睡得迷迷糊糊。
“谁让你今天就走了呢?才在家里待一天,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还不如不回来。”姥姥一边和着饺子馅,一边嘴硬心软地对我这种行为声讨着。
我知道,姥姥是想让我多在家陪她几天。
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饺子的时候,他们一直在留我,想要我多住几天。看着姥姥脸上的紧沉的皱纹,这顿饺子我没吃出什么味道。
很重很重的旅行箱,重到我几乎拎不动。姥姥说我八月节没吃到月饼,临出家门之前,还跑去村里小卖店给我买了几块月饼,非让我带上,还嘱咐我吃掉。
母亲说送我去村头等车。我抬头看看院子外面低沉的天空和怒吼的狂风,似乎马上就有一场暴雨。
“别送我了,没事,我也不是第一次回市里,走不丢,在家好好呆着吧,家里也没有把雨伞,要是下雨了怎么回来啊。”我不想让母亲送我离开,因为我不想车开了很远之后,还能看到母亲在原地一直张望的身影。
“也好。”母亲没有说什么,只是这么答应了一声。
也许天底下许许多多游子都有这样的心情,回家的时候是满心欢喜,而当你真真正正将要离开家的时候,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,各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。
回来的时候我只拎着一个小包。可是现在我要拖着一个沉甸甸的旅行箱,还有一整袋姥姥山上的水果。
从姥姥家到村头的小桥,差不多半里地的距离,小时候差不多每天我都要走上几遍。但是现在,差不多一整年我也不能走上几遍。小路边张牙舞爪的野草,每年绿了黄,黄了绿,年复一年。远处的田地里,到处散发出收获的金黄色,眼看着就要下雨,庄稼人还在地里抓紧时间挥舞着镰刀。也许现在是这个村庄一年中最快节奏的时候。
风吹动我的衣服,已经能够让我感觉到丝丝的凉意。曾经生活在这个地方的我,现在看起来,似乎与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格格不入。
“儿子,等会儿我。”
背后的风声中传来了母亲熟悉的声音,就像是寒风中夹杂了一点暖意。
回过头,我看到大风中母亲被吹得凌乱的头发,还有出门匆忙,身上穿着的单衣。站在原地等着母亲,只有这个时候,我才看清眼前这个养育我二十年的人。她早已臃肿的身体显得那样生活,好像跟村子里几十几百个中年妇女没有什么区别。但是在我心里,哪怕把她放到几千几万个人群之中,我也能丝毫不差地认清这个女人——我的母亲。
“你姥姥不放心,非让我出来送送你。”母亲找着理由为自己开脱。
剩下约莫五十米的路,我和母亲肩并肩静静走着,我的耳朵里,充满着怒号的风声,但是我却能清晰地听到母亲的呼吸声,就在我耳边不远处,静静地流淌。
很巧,在我们到桥边的时候,就来了客车,巧得就连一分钟空闲时间都没有。
跟每次一样,母亲目送我坐的车很远很远,才一个人孤独地离开。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,貌似某些东西被她留在了风里,随着我远去的车轮,与我一起远行。我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景,就像是一座远去的丰碑。在这座丰碑上,记载了关于生活的一点一滴,关于人世的无限练达,还有就是关于我那些绵延不绝的母爱。
坐在车里,我听不到风声,可是我却能看到母亲被风吹乱的头发,依旧能听到她熟悉的呼吸声。
小的时候,母亲总是教育我,“男人,不能恋家。外面的世界这么大,你长大了要走出去,越远越好。”可是现在我长大了,母亲又说,“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,我想见你一面,咋就这么困难,你啥时候能回来看看我。”其实,这个世界还是原来那么大,只不过是母亲的世界变小了,变得只能装下这个小小的家。她的世界里,我成了唯一的希望,我承载了关于她一生的所有梦想。
回到城市的第一件事,就是打个电话告诉母亲。这时候,她才能安心,睡个好觉。 (作者系人文系12级文秘班)